郁离子之市,见坏宅而哭之恸。或曰:“是犹可葺①与?”郁离子曰:“有鲁般、王尔②则可也,而今亡矣,夫谁与谋之?吾闻宅坏而栋不挠者可葺,今其栋与梁皆朽且折矣,举之则覆,不可触已,不如姑仍之,则甍桷③之未解者犹有所附,以待能者。苟振而摧之,将归咎于葺者,弗可当也。况葺宅必新其材,间其蠹腐,其外完而中溃者,悉屏之。不束椽以为楹,不斫柱以为椽。其取材也,惟其良,不问其所产。枫、柟④、松、栝、杉、槠、柞、檀无所不收。大者为栋为梁,小者为杙为栭③,曲者为枅⑥,直者为楹,长者为榱⑦,短者为棁⑧。非空中而液身者,无所不用。今医闾⑨之大木竭矣,规矩无恒,工失其度,斧、锯、刀、凿不知所裁,桂、樟、柟、栌剪为槱薪⑩,虽有鲁般、王尔不能辄施其巧,而况于无之乎?吾何为而不悲也!”
——《郁离子·鲁般》
【注释】
①葺(qi):修理。②鲁般:春秋时鲁国人,公输氏,名般,为我国古代建筑工匠。王尔:古代著名建筑工匠。③甍(meng):屋脊。桷(jue):方木椽。④柟: “楠”的异体字。⑤杙(yi): 小木桩。栭(er):柱顶支撑屋梁的方木,即斗拱。⑥枅(ji机,又读jian坚):柱上的横木。⑦榱(cui崔):椽、桷的总称。⑧棁(zhuo):梁上的短柱。⑨医闾: 山名。⑩槱 (you): 积材备烧。
【意译】
郁离子到市镇上去,看见一所破房子就伤心地痛哭起来。有人问:“这房子还可以修理吗?”郁离子回答:“如果鲁班王尔在就可以修理,现在没有他们,去和谁商量呢?我听说房屋坏了只要大梁不弯曲还可以修理,但这房子的栋梁都已腐朽得要折断。如果抬动它房子就要翻坍,实在碰不得,不如姑且让它这样下去,那么,尚未破裂松动的屋脊和方木椽还能有所依托,可以等待有能耐的人修理。如果现在去动它,一旦倒塌下来就要归罪于修理者,这责任不能担当。况且修补房屋一定要用新材料,更换被虫子蛀过的木材,那些外表完好而内里溃烂的,都要抛弃。不要将椽子捆束起来充当楹柱,也不要砍削柱子来做椽子。选用材料一定要讲究质量,不要管材料的产地。枫、楠、松、栝、杉、槠、柞、檀诸木都可以选用。大的作栋梁,小的作木桩斗拱,弯曲的作横木,直的作楹柱,长的作椽桷,短的作短柱,只要木头不是蛀得淌水,都可以选用。现在医闾山上的树木已尽,规矩法则变化无常,工匠没有标准可寻,斧、锯、刀、凿不知用来干什么,桂、樟、楠、栌被砍作柴火,即使有了鲁班王尔也不能施展他们的技艺,何况没有?面对这种情状,我怎能不悲伤呢?”
【解说】
郁离子哭坏宅反映了刘基的政治倾向。在某种意义上说,刘基充满忧患意识,为元朝封建统治唱了一曲挽歌。从这个角度思考,我们不妨将坏宅视为即将倾覆的国之大厦。对这将倾的大厦,郁离子是一哭四叹。一叹国家没有“鲁般”、“王尔”这样杰出的人才。一国盛衰与否,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才的兴旺衰竭,没有人才何以治国就像没有栋梁何以造屋一样。二叹栋梁皆朽而无法修复,国家已经病入膏肓,不可救药,曾经是统治者一员的刘基能不失望能不伤心?三叹世道不公,修宅补天者不仅得不到好报,得不到奖赏,反而遭罪:“苟振而摧之将归咎于葺者,弗可当也。”四叹,元统治者,任人唯亲,以种族取人,推行民族歧视政策,虽为“栋梁之材”,若非“蒙古产”,那就只能当柴烧:物不能尽其用,人不能尽其才,大厦能不倾覆么?在此,刘基实际上也是在感叹自己怀才不遇。如果说一叹时刘基是无限惋惜,二叹时是无可奈何花落去,三叹时,是哀怨痛心,那么四叹时,则是悲愤绝望了。而郁离子在坏宅前的痛哭,则暗示了一个真理:大厦将倾,小修小葺无济于事,只有推倒它,才能建造起一个牢固的崭新大厦来!
【相关名言】
贤才不备,不足以为治。
——朱元璋
智士者,国之景。
——刘向